懷念 江顯榮老兄弟

「盧牧師,我已經有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了。」這是十一月30日下午,我抽個空跑去仁愛醫院探望自己正試著要拔掉所有管線的江顯榮老兄弟,他的兒女都圍繞在身邊,他一看見我進病房,馬上就很激動地跟我說這句話。因為他的兒子宗耀打來兩次電話,希望我能過去幫忙安撫一下激動的父親,他們無法使父親在疼痛中安靜下來。而他是只要看見我去,激動的情緒就會平靜下來。我告訴他說:「江先生,你一定要聽醫師的吩咐,我已經有找到一種讓你不會感到那樣痛,會比較舒服的藥,我會告訴阿宗去買來用。等你比較不會痛之後,我就帶你回家。」他隨即問說:「回哪裡的家?」我說:「回你住的家。」他說:「喔,好。」就這樣,他安靜了下來。然後我帶著他的家人圍繞在他病牀邊,一起禱告。

其實,過去有很多次去家裡探望他,他就曾一再交代我,要我在辦理他的後事時,絕對不要勞煩大家,只要簡單就可以,也不要發甚麼訃文,不要拖延太久,越快越好。每次他這樣說,我都回答說:「請您放心,我會照著這樣辦。」每次說完,他都會伸出雙手緊握著我的手,然後點著頭說聲「謝謝」。

十五年前來咱東門教會牧會,江老兄弟和他的妻子「阿香姊」(這幾乎是咱教會兄姊對她共同的稱呼),樣式看起來就很特別。每個禮拜日他夫妻來禮拜,江老兄弟一定是西裝畢挺,阿香姊則是洋裝鮮明,衣著絕對是非常整齊,禮拜時非常認真,不會因為年紀高,就有打瞌睡、或是精神不振的現象。沒有,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形發生。

有好幾次去探訪,就看見江老兄弟在讀聖經,也參與寫作業,直到有一天他跟我說:「盧牧師,真失禮,我的眼睛有問題,已經無法看細小的字了,現在連禮拜的聖詩也看不清楚。所以作業無法寫了。」他的話,使我想起歐媽,是一直寫聖經作業直到她88歲臨終之前。

來此牧會,深受江老兄弟和阿香姊的疼惜和鼓勵。每禮拜五早上,阿香姊都會按時來參加姊妹詩班。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裡聽到的,說潘茂涼長老有倦勤的風聲,就趕緊跑來找我,拉著我到禮拜堂一樓副堂跟我說:「盧牧師,你一定要把潘長老留下來,我這個老人,只有他會教,我才知道怎樣唱讚美上帝的詩歌。拜託你。若是教會這邊有甚麼困難,就讓我知道。」這也是為甚麼姊妹詩班到現在還是有一群上了年紀的老姊妹在潘長老二十幾年來的指揮下,不論是甚麼氣候,總是會風雨無阻地出席參加練唱,除了在每個月一次主日禮拜獻唱外,也會協助週間各種喜喪事禮拜的獻詩服事工作。


江老兄弟在愛妻阿香姊離開後,並沒有因此而停止工作,他這麼大年紀,依舊每天去公司「巡巡看看」,然後才回來。每次我出書,他都會很主動地來跟我說:「牧師,我也拿一份給我的女兒。」他這樣講讓我感到震驚,原因是一般年老的人都會把自己拿的書直接送給親友,但他卻是要多拿一份給他的女兒,這表示他自己拿的書要留著自己看。我無法想像他這樣一大把年紀,還會看我寫這種在一般人會認為很枯燥又乏味關於聖經這方面的書,但這樣的疑慮,在十二月3日晚上,我去江老兄弟的家,和邱淑貞牧師帶領他的家人舉行家庭禮拜後,他的兒子宗耀帶我去江老兄弟的臥室,就看見書桌前的整個書架上,都塞滿了我寫的一百多本書,還有我推薦大家看的古倫神父之書,這疑慮消失,更讓我感動萬分。

只要聽到我或是淑英身體有不適、生病,他就開始擔心起來,常會叫他的兒子宗耀來問一下我們身體的狀況。宗耀因為跟一些醫院的醫師很熟,因此,總是會熱情到非要帶我們去看診才會放心,說這樣他才能向他的父親交代得過去。


這幾年來,江老兄弟因為身體不適的頻率比較高,每當看見他幾個禮拜沒來參加主日聚會,我都會擔心是否又已經入院。其實,有很多次,他入院都不讓我知道,還特別交代家裡的人不要讓我知道,就是怕我擔心。這次也是一樣,一再交代不要讓我知道。他總是說:「盧牧師你這樣忙,要勞煩你,真不應該。」我總是回應說,他這樣會讓我心神更加不安。

我知道他已經很少出門,因此,會利用去誠品書局之前,先去他的家看一下他。我不會先打電話給他,因為每次打電話告訴他要去看他,他都會要家裡的人準備水果、茶,也會準備禮物要我帶回來,我就是最怕這樣熱情的接待。另一方面,這也表示我還沒有把在關山牧會的習慣改過來,原因是在關山時,我習慣想到就去探訪,這樣才不會被約定的時間約束住。過去江老兄弟身體還硬朗時,每次去探訪後,他都會堅持要叫計程車送我回教會,我都會堅持搭乘公車更方便,若此,他就會特地陪我走到公車站,我都會說「不要」,他卻是堅持。若聽到我說要去誠品書局,他就會望著我朝著圓環的方向走去,我也習慣地回頭望他,看見他還站在門口搖手。這讓我想起日本人的習慣,送客人是送到看不見。他就是這樣。

有好幾次,他都會這樣告訴我:「盧牧師,你身體要照顧好,這樣才可以幫助更多人讀聖經。」他是第一代信徒,對聖經有這樣的執著,跟廖恩賜長老和歐爸、歐媽他們這些老前輩和長老相同,就更顯得非常不一樣。我想起有一次,在丹堤咖啡廳看到夏漢民老師夫婦兩人一面喝咖啡,一面在讀聖經寫作業,就深受感動,因為夏漢民老師也是第一代信徒。


跟他有來往的兄姊都會知道,他是一個很低調的人,雖然是個事業家,但卻從不炫耀自己的事業,也不會說自己的實力,但當咱教會在建造教育館的時候,他就一再告訴我說:「牧師,做購買土地和建造教育館這樣的決定是對的。可惜,我能做的不多,真的很失禮。」說完沒有多久,他就要他的孩子匯入一筆奉獻進入教會的帳戶,說是為購買土地和蓋教育館的需要,就這樣,每年都會有一筆特地為教育館奉獻。即使直到臨終前,他還特別交代孩子要匯入一筆奉獻作慈善基金,好幫助貧困的人的需要。其實,過去阿香姊還在的時候,他們夫妻就曾多次問過我,有誰需要幫忙?一定要讓他們知道。他們總是這樣謙虛地說:「我們不會做甚麼,但幫助人吃個三餐討個溫飽應該還可以。牧師,真的,不要客氣,一定要讓我們知道。」真的是這樣,只要我開口,他們一定會出手幫忙。

今年二月底信徒大會時,我有向大家報告,說小會已經准許我提出退休的申請。他聽了不敢相信,一直問我:「小會為甚麼會准?」直到他入院之前,我和淑英去家裡看他,他還在問說:「盧牧師,難道都不能重新再考慮看看嗎?」我說這已經是確定的事了,他聽了就說:「唉,阮會真呣甘啊!」然後會低頭不語,我就會趕緊轉換話題,要不然氣氛會很僵。

十二月2日禮拜日下午長執會後,我去醫院探望他,看他已經陷入昏迷狀態,我就知道時候差不多了。3日禮拜一上午,我在玉蘭莊帶領一群老兄姊禮拜後,走過去醫院看他,遇到宗耀,就再次交代他們要注意的事項,包括要準備的衣物等等。真沒有想到就這樣在4日上午接近十一點的時候,我接到宗耀的電話,說他父親走了,享年98歲。

我和淑英都有很深的懷念,不但江老兄弟,也包括阿香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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