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闊的信仰胸襟看事物

有兩件影響我對牧會生活的看法和態度,這兩件都是在台東關山教會的際遇。一是遇到胡文池牧師,二是與天主教會的瑞士神父和修女成為好友。


胡文池牧師和他的家人是我在關山教會牧會10年中,影響我甚深的牧家。1974年7月底,我帶著剛結婚的妻子淑英到關山教會報到,那時胡文池牧師還在協助芥菜種會的山地肺結核醫院的牧養工作。他每天騎著摩托車上山去帶領有四十餘名住院的肺結核病人禮拜,安慰、鼓勵他們,為他們祈禱。關山教會的大小聚會,除了外出或身體不適,他夫婦和女兒、女婿都會排除萬難出席參加。胡牧師因為也繼續在協助他開拓起來的布農族教會,也因此我看到早期宣教師的風範,那就是不辭山路旅途崎嶇難行和遙遠,總是帶著簡單的行李出門。在他的身上,我看到的是獻身傳道的使命感,而這在我們這代的傳道者身上已經相當薄弱,而且是越來越稀有。


他一再勉勵我不要在福音的事工上有挫折感,他說福音本來就是很難傳,自己生孩子當基督徒會比較快。雖然他總是這樣子說,但他是只要有機會,就會開口對人說:「你有沒有信耶穌?信耶穌不錯的,你要不要試試看?禮拜天來禮拜,聽道理,對你一點害處也沒有,多少有好處。」他就是說這樣簡單的話,告訴那些帶著妻子來接受牧師娘葉寶玉產檢或是臨盆生產的丈夫。他告訴我,不要放棄任何可能的機會,因為能成就福音事工的,不是我們自己,而是上帝。講大道理,人家反而聽不懂。這是在我1976年開始在武陵外役監獄工作遇到挫折時,他告訴我的話。也因為他的這些話,改變了我在監獄工作的態度。也因為每當他跟人家說這樣的話後,都會趕緊告訴我,說他有向哪些人說這話,希望我注意一下禮拜日這人有沒有來禮拜。因為這樣,我每個禮拜都非常謹慎地準備講道,為的是希望剛來教會的人聽得懂我在講的聖經信息。


每當教會有聖誕節愛餐,胡牧師娘總是不辭辛勞協助整理廚房等事務,她帶頭做,許多姊妹也跟著做,沒有第二句話。收尾的,不是她,就是淑英。而她待淑英,就像是在看待自己的女兒一樣。


跟瑞士籍台東的神父和修女認識,是因為先認識在關山天主教會牧養工作的賈斯德神父開始。1974年我剛到關山教會上任時,那時是一位年老的瑞士籍孫神父,他講的華語東北口音很重,但沒有多久,他就因為年老體衰而回瑞士去養老。來接他的,是年輕的賈神父,他的華語剛開始學不久,但他很認真學習。他一來,我就去拜訪他,他非常高興,我們就因此成為好朋友。


對瑞士神父來說,和基督教傳道者合作,成為朋友,都是非常正常且自然的事。這也是我後來在1980年4月受邀去瑞士訪問白冷差會才學習到。他們帶我去參觀好幾間天主教和基督教共用的禮拜堂,我也驚訝他們有這樣觀念:一個社區只要一間禮拜堂就好,大家把使用禮拜的時間協調好,就可以共用,不需要有兩間敬拜上帝的場所。因此,建造禮拜堂的經費可以一起分擔,有好幾間辦公室讓傳道者分開使用。每當天主教會要禮拜,他們會將所有用布簾遮住的基督教信徒看為是「偶像」的馬利亞雕像,或是其它聖徒的雕像等都打開來。他們禮拜後,當基督教信徒要禮拜時,才將布簾拉回來遮住。座椅上就有兩套禮拜用的詩歌本,而聖經都是用天主教會的。因為他們的聖經包含了「次經」在內。


跟賈神父熟稔起來後,接著就認識了蘇德豐神父(他負責池上天主堂),和葛德神父(負責鹿野天主堂)。接著他們帶我去台東白冷差會的會所跟其他瑞士籍神父認識,就這樣,認識的神父越來越多,特別是聞名全台灣的吳若石神父,他可說得一口流利的台語和華語,當時是在台東寶桑天主堂。其實,所有的神父基督都會說得一口流利的華語,其中有幾位特別懂得台語。


因為跟關山天主教醫院的修女們熟,也逐漸跟她們從瑞士聘請來的醫生熟了起來。往後,我就負起協助這些醫師和家庭,讓他們明白台灣民俗和各種節期慶典等文化活動,其實,我們一家就成為這些醫生的朋友。


我逐漸認識這些修女和神父、醫師到台灣來的用意和目的,就是要透過醫療服務,將基督拯救的福音之愛傳遍在台灣偏遠地區。他們深入山區,也走到最偏僻的地方去照顧那些貧困農民、老人,對原住民,他們確實是有一股非常特別的愛憐。可能是因為單身的緣故,這些神父們都是將全部時間投入在福音的事工上,沒有所謂的休假。若是有,就是每五年或是七年一次,他們回去瑞士差會報告,並且回去跟家人相聚一、兩個月。每個禮拜一上午,神父們都會相聚在台東會所,一起靈修、聚餐、開會、交誼,這是他們最喜歡的一天。他們有專任的廚師會為他們準備幾道瑞士家鄉菜。這些神父最喜歡的交通工具,就是騎摩托車。他們告訴我,說這是瑞士人永遠體會不到的「美」。一直到現在,在台東東河的葛德神父還是一樣騎著一部老舊「川崎」牌(Kawasaki)100cc的機車。


很多時候,他們所遇到基督教原住民傳道者,甚至平地的傳道者,都會排斥他們,並且告訴信徒說天主教就是「魔鬼的化身」。每當他們聽到這種誹謗的話,他們並沒有任何一句怨言,只會這樣簡單回應所聽到和看到,這種不實且會令人沮喪的話,他們總是說:「謝謝你們,給我們這個名號。因為耶穌也被人冠上這個罪名。」(參考馬可福音三:22)


雖然在關山只有短短十年,從神父與修女,和胡文池牧師他們的身上,我學到了要怎樣用開闊的胸襟看不同信仰的對象,特別是看待其它宗教的信徒,也因為這樣,一直到現在我都還跟天主教會保持非常緊密的關係。


這些神父和修女也帶給我在福音事工上的「遠見」,這點恐怕不是神學院老師教得出來的功課。這種「遠見」從他們開設醫院服務病人,以及將關山天主教醫院轉型成為貧困植物病人療養院的積極態度看得出來。


當1952年他們來到台灣之後,開始進入許多偏遠的村落和山區部落,他們第一個敏感發現的,就是醫療資源嚴重缺乏,幾乎沒有所謂衛生教育的狀況下,這些神父就決定在台東興建「聖母醫院」來服務這些貧困、偏遠地區的人民,並將之委由法國修會差派修女來協助掌管醫院,後來轉由同是瑞士差派來台東的聖十字架寶血會修女接手。他們不會因為是自己出錢興建的醫院,就認為一定要由自己的人來辦。不會這樣,他們認為只要是為了福音的緣故,有能力可幫忙的,就由我們出錢,他們來做也是一件美事。就像胡文池牧師翻譯布農族語的新約聖經,白冷差會從瑞士派人來打字,並且出聖經的印刷經費一樣,而這種態度恐怕不是我們長老教會的傳道者和神學教育工作者學得來的胸襟和信仰功課。


1983年,當馬偕醫院董事會決定在台東設立分院時,這些修女和神父們討論後,就作出這樣的決定:將關山天主教醫院轉型為照顧貧困植物病人療養院。當他們作出這個決定後,就跟我說:「盧牧師,我們決定來做台灣人最不喜歡做的這件事:照顧貧困的植物病人,一般醫療工作由馬偕醫院來做,這樣才不會浪費。」就這樣,經過三年的籌備,他們在1986年開始接收植物病人。而我也學習她們給我的功課,回應她們說:「只要有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請讓我知道。我會盡力。」這也是後來法籍的馬天賜神父(去年去世)好幾次我們相遇時,他都會跟我說:「盧牧師,謝謝你在幫忙我們天主教的醫院。」我聽了之後,回說:「謝謝你們外國修女在照顧我們台灣的貧困病人。」他聽了之後,拍拍我的肩膀說:「盧牧師,我們一起合作,上帝幫忙我們。」


從1974年牧會迄今,腦海中經常會出現胡文池牧師的影像,也一再出現這些神父和修女的影子,不是他們的笑容,而是他們工作的影子。他們讓我學習到用開闊的胸襟看事物,也學習有遠見的眼光看福音事工的發展。真感謝上帝,在我獻身傳道的工作旅程中,安排了這些美好的輔導者陪伴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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