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站在農民這一邊

今年五月三十一日發生以色列海軍突擊隊員,強行在公海登上六艘由四十多個國家資助,要去援助迦薩走廊之巴勒斯坦人的國際人道主義救援物資船隻,造成至少有九人喪生,接近四十人受傷。六月一日全世界各國紛紛發出嚴厲譴責。雖然聯合國有公開譴責,卻沒有採取任何制裁行動,而這也是為甚麼有許多國家對聯合國越來越冷漠之因。

把這種國際事務縮小到我們國家的內政事務來看,六月九日那天,苗栗大埔的農民田地,突然間被縣政府雇用的怪手侵入翻地,並攪毀只要再過一個月就可以收割的稻子。經過當地村民緊急拿起相機拍攝,將之貼上網路存證,並呼籲全國人民來評評理,才使這事件曝光   。這事件所引起的民怨迄今尚未平息,特別是當行政院長吳敦義想要憑著他那能言善辯的口舌,用了許多荒謬的言詞來回應農民的忿怒時,激起的民怨更深,恨更重。

苗栗大埔強制徵地給大企業的事件,使我想起一九八六年發生在嘉義新港的相同事件。當時嘉義縣政府徵收新港「中洋仔」土地,要給大財團台塑企業闢作特區。即使農民一再表示土地被徵收之後,他們將無法生存;但縣政府卻仍堅持要依照國家法令執行「必要」的徵收。有許多農民流著淚,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有的農民年紀已大,無法再繼續下田耕種,而孩子也都外出到城市來謀生,所以他們想到與其如此,不如就給政府徵收。不過,還是有一些農民想到:他們就算拿了政府徵收之後所給的錢,往後的日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因為他們除了務農之外,頂多也只能倚靠打零工過日子。因此,他們堅持拒絕被徵收。

這樣經過一段時間,縣政府負責這項事務的建設局局長是想盡辦法替台塑賣力鼓吹蓋工業區多好,要農民放棄好幾代傳承下來的土地,並且也一再跟新港地區的民眾宣傳,說台塑企業是全台灣「最好」、最有「良心」的企業,他還拍著胸脯說,可以掛保證絕對不會有污染的問題(在那不久之前,台塑仁武廠才陸續發生毒氣外洩的公安事件,只差沒有像現在發生在雲林麥寮的六輕之火災而已)。但即使如此,還是有九戶農民堅持不賣土地,他們要繼續耕種。

結果,縣政府建設局局長親自督軍,雇來大型機械等進入農地,命令怪手和推土機把那些已經徵收的農地給「翻土」過來。但要進行「翻土」的這些農地,也包括了那九位拒絕被徵收的農民之土地在內。這九位農民很清楚知道,他們這一翻土,一定會把他們的土地也給翻了過去,因為他們九個人的土地就在那一大片農地的正中央。於是,這九位農民準備了繩子和鐵鍊,把自己綁起來後,就直接躺在他們的農田當中。這一來可不得了,沒有一台怪手和推土機敢動。但這位建設局局長卻在一旁下命令說:「給我輾過去,有事我負責!」即使如此,怪手和推土機司機還是不敢動,而這位局長竟然還是教會的長老!

由於徵收土地的過程風風雨雨,當時民進黨也積極介入表示關心,他們站在農民那邊。其中有一位屬於「美麗島系」的中間份子(我們都叫他「左手仔」),帶領幹部出面,和農民一起進行抗議這項強制徵收農地給財團的行動。因此,當時國民黨就說,這是民進黨的「政治陰謀」。這種調調就像今天苗栗縣縣長劉政鴻說,民進黨在利用反對大埔徵收土地事件,來影響五都選舉,是一樣的荒謬!

後來台塑派出當時的第二大老王永在出面。他親自見了這九位農民,並當場就決定不要徵收這九個人的土地。但後來,這九位農民還是決定放棄,原因是他們知道其他人的土地都被強制徵收去了,只剩下他們的地留在大片土地的中央,若是台塑蓋工廠後,他們就連出入的路都沒了;而且在化學工廠廠區內生產出來的稻米,恐怕也沒有人敢吃。於是,他們含著眼淚屈服了,放棄了自己的地。

後來這些農民為要感謝民進黨嘉義市黨部的關心,替他們說話、爭取,他們便共同出資四萬元要捐給民進黨市黨部。可是當時的市黨部因為有內鬥,雖然很高興農民要捐款感謝,但收了錢之後,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內鬥中有人批說收錢的人,手不乾淨;而收錢的人則認為農民捐款給黨部是件好事。結果這一鬧,鬧到當時民進黨中央黨部來。負責收下這筆錢的黨工最後決定將這筆捐款退還給農民,卻不知道該怎麼去對農民說,只好請我出面,陪他們去把錢退還給農民,並且向這九位農民說聲對不起。

為了這件事,我曾要求嘉義中會中委會應該出面關心,卻沒想到會有教會的長老是這個樣子的。那時,中委會是開了會,卻有位長老以很傲慢的態度對我說:「盧牧師,你有沒有看過王永慶先生?他是位人格者,你知道嗎?你沒有見過他,我可是有跟他吃過飯耶!」聽他這一說,全場中委同工都愣住了,不知道該怎麼啟口回應?這位長老說完就大剌剌地起身,說他要回縣政府上班,逕自走出了辦公室。

一九八七年,台塑新港工業區正式開工建廠。一再保證不會有污染的建設局局長也在台塑工業區建廠完成開始營運後就退休了。但就在一九九七年,台塑新港工業區開工十週年時,突然發生了嚴重的毒氣外洩,讓新港鄉民們無法再容忍下去,紛紛前往抗議。但跟台灣所有的大企業一樣,台塑的態度傲慢,且還一再否認有毒氣外洩的情形。直到鄉民們用極為忿怒的語氣辱罵,且以強硬的態度雇用十台混拌水泥車,把水泥漿灌在工業區大門口,堵塞廠區不讓任何車輛進出,且手持棍棒等候在大門口之後,台塑新港廠區負責人才出面表示歉意,也承認有毒氣外洩,願意為鄉民進行體檢等等。那時,又是王永在特地南下去新港向鄉民道歉,並且請楊麗花歌仔戲班去演戲十天向鄉民表示謝罪,才安撫下鄉民忿怒的情緒。

台灣的政府官員總是站在強而有力的財團那一邊,也有許多所謂的「專家學者」是站在握有權勢的官方或財團一方,這才是台灣社會的悲哀。

我想起一九八八年五月二十日爆發的農民事件,那時中央研究院有一位名叫許木柱的教授,勇敢地出來替當時的農民說話,且還戮破了警察故意栽贓、作假見證的謊言,說有一位邱姓卡車司機故意從雲林二崙搬運石頭來台北打警察。

我感到欣慰的是,這次的苗栗大埔摧毀農地事件,有台大、政大的教授出面替農民講話,且還陪伴農民於七月十七日夜宿總統府前的凱達格蘭大道,替弱勢的農民說幾句公道話。

這又讓我想起二00九年二月初,以色列政府要頒發「耶路撒冷文學獎」給現今在日本文學界最受歡迎,也在世界文壇上享有名望的村上春樹先生的事。當時日本民眾都希望他拒絕去領獎,因為他們認為以色列政府給予的任何獎項,都帶有殺害巴勒斯坦人所流出來的血的印記。因此,所以他們希望村上春樹會勇敢地拒絕領取,用這種方法來羞辱以色列政府。

村上春樹幾經考慮過後,決定還是要去。但就在二00九年二月十五日頒獎的那一天,他當著以色列總統裴瑞斯和政府高官顯要的面,毫不客氣地對以色列政府採取軍事行動,殺害成千上萬的巴勒斯坦人民的行為作出嚴厲的批評。他說:當他抵達以色列後,看到那高聳在迦薩區域邊界的圍牆,卻清晰地聽到來自圍牆內許多巴勒斯坦老年人正在哭泣的聲音,因為他們的孩子無緣無故地被以色列軍隊殺害了;也聽到許多年輕的婦女們在哀哭,因為她們的丈夫被以色列軍隊無情槍殺;更讓他心寒的是,處處可聽到許許多多年幼、甚至是稚齡的小孩正在大聲哀嚎,因為他們的父親被以色列軍隊從家裡拖出門外殺死,有的是連母親也不能倖免。

最後,他說無論那隔離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的高牆是多麼堅硬,雞蛋是多麼地脆弱,他要永遠站在雞蛋這一邊。他說以卵擊石雖然沒有甚麼用,但當蛋破了,蛋汁會潑濺在石頭上,經太陽曝曬後就會發臭。他說他要永遠站在雞蛋那一邊,讓流出來的蛋汁那已經發臭的味道,永遠留在硬梆梆的石牆上。

我們應該要站在弱勢者這一邊,與這群被欺負、被迫害的人民站在一起,和他們一同哀傷、哭泣,和這種視農民如同草芥的政府周旋到底。雖然我們手無寸鐵,也無縛雞之力,但我們應該可以和同樣手無寸鐵的農民站在一起,讓他們知道他們並不孤單,他們還有我們的陪伴。

——台北東門教會週報二○一○年八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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